◎你要不要看看你幹了什麽事？◎

姜見青沒有妄自菲薄,在遇到應如流之後，在他們一起經歷過那麽多事以後，她也逐漸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。

她不再是當初那個一無是處連自己名姓都不敢報的姜見青,她甚至可以高傲地說出自己的身份與來歷,並為之驕傲。

隔著結界，姜見青看不清應如流，只能隱約地感受到一個白影。他引導著許多異樣的影子往虛空漩渦的方向游，而他自己也在不真切的地界中，越來越遠。

隔著結界她聽不清任何東西，姜見青喊不出來，嗓子裏面像灌了胡椒粉一般,嗆得她喘不過來氣。

她抓著衣角，說不出話,一直望著模糊朦朧的遠處,等到幽冥淵底無數小世界脫離此大陸，落向無窮無盡沒有邊界的虛空。

水榭裏的蓮花又開了，是並蒂蓮,晴日見到雙紅蓮後惶恐萬分，趁著沒人,偷偷掐去其中一朵。

等到午間用膳,一對瓊鶴又飛過星殿上頭。晴日舉著叉子將落在枝頭的上古瑞獸趕走,生怕主人發現後心中不悅。

她不清楚為何小極主對這類祥瑞雙生之物看不順眼,曾經她也問過師父,舒圓缺讓她少管這些閑事，照做就好。

晴日猜是小主人曾經受過情傷,所以對世間情愛無所謂,覺得不過是過眼雲煙之類的東西,連帶著對雙生之物也不屑一顧。

曾經她過生辰時，延陳星君送來一對陰陽星海，此星海分陰陽，共分兩份，能直接連接本人與心愛之人神識之海，與神識合為一體，且能夠加強二人神魂之力。眾人本以為小主人會收下，沒想到小主人不僅沒收，還發了很大的脾氣。

那時候天君手下的得力幹將元跡神君追求小神女的事鬧得沸沸揚揚，元跡神君長相俊美無比，仿若月光般溫潤。小神女第一次見到他，居然怔楞許久，連桌上的茶水都不小心打翻。

晴日還是第一次看到小主人那樣失態。

但是元跡神君雖然人長相溫潤，性格十分桀驁，且說話刻薄，偶有要求請天之極幫忙，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。奇怪的是，小主人卻一反常態，能幫的都幫，這倒是讓晴日十分費解。

眾人都認為小主人被元跡神君的好皮囊迷住，所以對他百依百順。

但是後來不知怎的，小主人又恢覆了冷靜，對元跡神君也是不冷不熱。但是延陳神君府內的人不清楚，還以為小主人能和元跡神君能很快結秦晉之好，還送那等禮物來討她歡心。

時候星府還當面道歉了。

小姑娘覺得費解，她托著腮望著遠處，覺得小主人這個人可真是無趣，成日裏只知道奔赴於天宮人間，去歷練去閉關，好像從來就沒有處理過自己的私事。

小主人又漂亮又厲害，傾慕她的人數不勝數，甚至還有天官對其一見鐘情，進不來天之極，便在東海之上另立仙島，只為心上人出來能見她一面。

前幾天還有仙官為了小主人硬闖天之極，若不是師父巡邏發現，他早被上古山魅給吸幹了養分，給山林當肥料了。

饒是如此多癡心之人，小主人也都是看也不看一眼的。

也不知道小主人眼高於頂，到底什麽樣的人才能入她法眼。

忽然鈴聲一響，有雲車從天空飛過。晴日趕緊從石頭上坐起來，拍拍身上的灰。掐指一算，這次離姜見青離開已經有三日。天之極三日，人間三年，這次三年就回來了，相比較之前，時間短了不少呢。

天之極春去春歸，人間不知過了多少個春秋，從人間回來已經過了半個月，姜見青倒是見了許多年前不曾見過的東西。

早在許多年前，她便順著應如流留給她的所有線索，將末回可能留下來的殘枝敗節全部找到，一一消滅幹凈。

後來她又發現，其實除禁術外，還有許多其他的不合常理的存在。她在歷練期間，見到了很多奇怪的人，很多奇怪的事，很多不合常理卻又偏偏存在世間的事物，居然就那樣在人間存在已久。

她發現不對，卻又覺得這種不對是存在合理之性的，人間萬事，隨天地運轉，有些事物，有正面便有負面，光明存在的地方，必然讓黑暗不斷滋生。

天族壟斷了所有優質的資源，靈丹妙藥，高貴根骨，許多神族對凡人棄如敝履，因為不公存在，才有人尋找辦法，來破解這種微妙的讓人難以打破的平衡。

但末回這等敗類很明顯不在其中。

姜見青的重新出現，也讓天族開始式微。世間的平衡向來不存在一成不變，最大的平衡就是隨時可能打破平衡，此消彼長，無窮無盡。

回到天之極尚且是上午，日光落在千萬裏山林上，樹葉沙沙作響，隨著長風，掀起一層又一層的林濤。

姜逢淵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身後，“回來了？”

姜見青轉過身，“你什麽時候回來的？”

“聽說你要回來，我便提前出發了。”姜逢淵道。

兩個人對著山林沈默了很久，姜逢淵出聲打破平靜，“元跡前幾日去西海，想去海底找原卦神木。”

姜逢淵望向那大片大片的神木之林，隨便折下一支，便是天下最好的做卦簽的原料。姜逢淵見姜見青沒有反應，便道，“若是你沒有與他鬧僵，隨便來天之極，砍一棵也不是很難。”

“可憐這麽個桀驁的人，原也是個癡情種，竟想著用神木卦來測算你對他是否有一些哪怕是一絲的情意。”

姜見青不覺地皺起了眉，“自從你七情六欲恢覆，人也變得聒噪多事起來了。”

“倒不是我多事。”姜逢淵靠著樹，笑道，“現在無論是天上還是人間，都傳得沸沸揚揚，說你挑逗了人家，讓這麽個眼高於頂的主兒動了芳心，你卻索然無味棄他而離去，甚至還傳到了我的神子座。”

“你有完沒完了？”

姜逢淵掌心朝上，做出無奈之舉，“他不會回來了，找一個像他的也愛你的人，並不是不可以。”

“姜逢淵。”姜見青警告道，“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麽？”

姜逢淵不再說話，在這件事上，姜見青繼承了他當年的性格，六親不認，拔情絕愛。

算了，隨她而去，無論她做出何種選擇惹了哪些爛攤子，他兜得起。

兩個人想起很多年前的事，對著山林吹了會兒風，姜見青揉了揉眼睛，“你找我到底什麽事？總不會是為了一個傳言來揶揄我吧？”

“天族花神會，榜上第一名的是你，我看你也懶得去拿，便將你的神像帶了回來。”

天族每隔十年便會舉辦一次花神會，依照人間最敬重、香火最旺盛之神仙來排名，姜見青是當之無愧的第一。

她這些年褪去了青澀，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，倒也俘獲了天上地下一眾仙官凡人的芳心，還有人為她一擲千金修了百十座神廟。

神像是等比例放大的銅身雕塑，姜逢淵將其縮小，剛好一手拿住。姜見青捧著銅像望了會兒，淡淡笑了笑。

這是她很多年強很希望有的東西，在物是人非的時候得到，居然也有些許欣慰。

可惜，她想對著去洋洋得意去顯擺的人已經不在了。

虛空會吞噬一切，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，應如流在那裏或許早就成了一團廢墟，最後被哪個小世界捕獲，成為與她永遠無交接的世界裏的一粒塵埃。

她伸手接住一粒柳絮，這片柳絮，或許也是很多年前誰的身骨幻化而來。

想到這裏，姜見青不由地揉了揉臉。這些年無論看見什麽，她都會聯想到不好的事。姜見青立刻拉回自己的思緒，讓舒圓缺將自己接下來的人間歷練身份送過來。

她一刻也不想讓自己閑，很怕自己又會陷入某種萬劫不覆的情緒之中。

當年應如流離開的時候，她沒那麽難過，只覺得鈍鈍的。反倒是去穹蒼界，看到應如流留下的許多保命神器後，一顆麻木的心，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。

那個人，很怕他離開後，她會跟以前一樣受人欺負，所以煉制一堆神器，連水火傘也有三把。

他很愚鈍，不會表達情緒，她也想教他和人相處的方式，只是永遠都沒機會了。

等舒圓缺過來，姜見青接下她手上的星君神卷，上面有她接下來的命格。但是沒有身份，姜見青要提前將命格刻在自己身上，這樣在投胎轉世的時候才不會和別的歷劫仙君混淆身份。

在見姜見青之前，姜逢淵招招手，示意舒圓缺過去。舒圓缺很好奇神子換了什麽新的畫卷。

姜逢淵道，“改一下她的宿命與性格，前幾次歷練她太中規中矩了，若是走一些旁門邪道，在她的命運裏扯上別的幾條線，或許她能對別的人動心，這對現在的她來說是好事。”

免得她總是在無人的時候，莫名淚流滿面。

舒圓缺沈默了一下，道，“神子，小神女給你找回的是七情六欲，不是缺德卑鄙，你要不要看看你幹了什麽事？”

或者，這個人在當年封印自己，讓自己絕對理性，就是因為太過沒德了？

換完畫卷，姜逢淵道，“我尚且要去一趟天之極盡頭，那裏最近出了一些異動，似乎是異世與此大陸相撞惹出來的動靜，阿青歷練期間，你好生照顧她。”

舒圓缺望著那畫卷陷入沈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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